【诗·词·故事】(二)千古词帝一李煜:梦里不知身是客

  • 发布时间:2017-11-26 00: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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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:团风县图书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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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37年农历七月初七日深夜,古城金陵的一座高墙深院、富丽堂皇的府中,一个外表奇异,其中一目为双瞳的男婴诞生了。阖府上下无不欣喜万分,府中主人李昪此时正密谋称帝,认为这是好兆头,便给这个孙儿起名为“从嘉”。

李从嘉长到十五六岁,愈发显得广额丰颊,尤其是他的一目重瞳子,历来被认为是“帝王之相”。比如,造字的仓颉,就出身于部落首领,做了黄帝的左史官,是一人之下,万民之上的人,又如受尧禅让而称帝于天下的舜,也是天生的重瞳。

李从嘉的“帝王之相”,也因此受到长兄的猜忌,他先以温柔敦厚礼之,不料狠辣的长兄毫不留情,先是猜忌其叔父对皇帝宝座有觊觎之心,将其毒死,后又频频猜度李从嘉有夺位之意。这种处境让一向无意于帝位的李从嘉毛骨悚然,为此,他自号“钟隐”,希望在金陵(南唐都城)的钟山上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隐士,有钟情于归隐之意,又别号“钟山隐士”、“莲峰居士”,一则示意长兄放他一马,二则流露出自己疏放无为的心境。这两首《渔父》,即是写于此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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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渔父》两首

一棹春风一叶舟,一纶茧缕一轻钩。

花满渚,酒满瓯,万顷波中得自由。

浪花有意千里雪,桃花无言一队春。

一壶酒,一竿身,快活如侬有几人。

李从嘉在兄弟中排名第六,本当与帝位无任何关联的,但是前五位兄长都或暴毙或鸩杀或病亡,此时25岁的他只能从文山艺海中走向一国之君的道路。皇帝的位子,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,又有多少人为它争得血流成河,但对李煜来说,它只像附加在自己脖颈上的铁锁。因为,他生性恬淡,只想做个饱读诗书的贤士,过浪漫风流的文士生活,倾心邀游于一棹春风一叶舟的无拘无束的天地。可是造化弄人,皇帝的王冠只有戴在他的头上了。

走马上任后,李从嘉改名为“李煜”,取“煜”字为名是为了寄托“同以煜乎昼,月以煜乎夜”的美好愿望,希望自己可以安邦定国。

浓浓的书生气质让李煜本能地遵从孔孟之道,以“仁”治国,所谓“既来之,则安之”,命运将他推向了最不愿想的地方,他也无可奈何,只能诚然受之。即位之初的李煜常常和大臣朝堂论国事,达于夜分而不散。

虽然国库虚空,仁慈的李煜还是希望能够为百姓松绑,先从去苛除繁开始。其次,他下令推行铁钱流通制度,大大缓解了李璟时期留下来的严重铜荒问题,南唐的经济彼时也一度复苏起来。再次,他秉持“富国之本,在厚农桑”的治国理念,依《周礼》造民籍,复造牛籍,使尽辟旷土以种桑。从李煜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来看,他还是对孟子的仁政烂熟于胸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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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子作为一位唯物主义的仁政家。他的仁政思想,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,而是一套趋于完备系统的治理国家的方案,其内容的覆盖面面俱到、细致入微。

其一,他提出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”,认为民意应当被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,他的这一言论,与荀子的“君者,舟也;庶人者,水也。水则载舟,水则覆舟。”不谋而合。

其二,孟子在经济方面也有所建树,他说:“民之为道也,有恒产者有恒心,无恒产者无恒心。苟无恒心,放辟邪侈,无不为己。”只有人民有恒产了,“仁政”才会有稳固的基础,才会实现“五亩之宅,树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。鸡豚狗彘之畜,无失其时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。百亩之田,勿夺其时,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,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,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。”这样的一幅富民兴教美好的画面。

其三,孟子秉承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,在他的仁政学说中十分注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。他说“不违农时,谷不可胜食也;数罟不入洿池,鱼鳖不可胜食也;斧斤以时入山林,材木不可胜用也。谷与鱼鳖不可胜食,材木不可胜用,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。养生丧死无憾,王道之始也。”所谓农时便是自然给人类的提醒,春种、夏耕、秋收、冬藏,每一步都有其道理,人们需要按部就班的完成这些便可以顺应“天意”有所收获。“时”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法则,人类若想与自然良性互动就必须要遵守“时”的规律或法则,正确的顺应“农时”进行农事和农业生产,适时入山林,捕鱼有度,那么民众的生计就会有所保障,国家的整体经济才能繁荣昌盛起来。

孟子的仁政思想看似完美无缺,却并未得到诸国君主的重视得以成为现实,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周游列国游说他的“仁政”思想,转而选择把重心放在了教育事业上。李煜也是一样,不了解民情、不审时度势的治国思想永远都是花架子,因此,他也像孟子一样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。书生治国,容易误国,李煜最终也只能感慨一句“吾道芜塞,其谁与明?”,生出了当日孔丘、孟轲的无奈心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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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治国方面的种种挫败感让他回归到高烛红妆的歌舞之境,他经常与宫娥、妃嫔彻夜狂欢,但李后主绝不同于一般亡国之君的荒淫堕落,他的狂欢,既有感官上的欢愉享受,又有精神上的无限共鸣。

这两首《玉楼春》,即是彼时所写:

晚妆初了明肌雪,春殿嫔娥鱼贯列。

凤箫吹断水云间,重按霓裳歌遍彻。

临风谁更飘香屑?醉拍阑干情味切。

归时休放烛花红,待踏马蹄清夜月。

世人谈李煜词,都惯用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中的“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”说他的词境之高得益于后来的亡国之历,好像要成为一个好词人就非得亡国似的。读李煜写的这两首《玉楼春》,却能感受到他在未亡国之前的感情也是绝对纯真诚挚的。

尤其是第二首,“临风谁更飘香屑?醉拍阑干情味切。归时休放烛花红,待踏马蹄清夜月。”,短短二十八个字,就活现出了此中情味。他在享受欢愉人生时,也是像后来“无言独上西楼”一样的专注,“醉拍阑干”也丝毫不逊色于之。再读“待踏马蹄清夜月”,真真是写尽了欢愉之后的清幽空逸。一时间,声寂人散,静默如梧桐灯影,只须孤身轻步而去,而方才欢语,尚留耳际。

李煜的这种心境,让他既可以享受欢愉时刻,又可以拥抱无常世事,也注定了后来他面对国亡家破之悲时不是歇斯底里以死相殉,而是任凭孤独之水在他心中无声趟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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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他三番五次地送给赵匡胤金银器物、绫罗绸缎,企图以自己的一片赤诚,换取赵匡胤的宽容之心,但是赵匡胤还是软硬兼施,整日处于怏怏不乐之中的李煜除了与大臣宫人们酣酒设宴,愁思悲歌不已之外,他还把对国家的所有希望寄托在佛事上。为此,他命人在南唐境内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修庙运动,还在每下朝后就脱掉龙袍,换上袈裟,头戴僧帽,带着皇后虔诚诵经,顿首叩拜,竟使前额淤血,肿成瘤赘。

本应谈论经济治国之道的朝堂成了日必谈论佛法的寺庙,真是天真任性至极。在虚幻的佛国世界里,他并不能找到救国之法。

亡国,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迟早要到来的命运,也是他作为词人的一种机缘。北宋攻破金陵后的几天,李煜举族冒雨乘舟,自渡江中,望着这座石头城,他写了一首《渡中江望石城泣下》。

江南江北旧家乡,三十年来梦一场。吴苑宫闱今冷落,广陵台殿已荒凉。

云笼远岫愁千片,雨打归舟泪万行。兄弟四人三百口,不堪闲坐细思量。

此时看李煜字句,皆是血泪,如下寰之黛玉,日夜悲吟。我最佩服李煜的地方,是他处处以真面目示人,绝不矫饰。当年他与娇妻娥皇沉醉于夫妻欢情时,就毫不掩饰地写妻子是如何地美艳动人、娇俏可爱,一句“绣床斜凭娇无那。烂嚼红茸,笑向檀郎唾。”就将他完美的婚姻呈现于世人眼眸之前。而亡国后的他,亦是不改真情。窃以为,李煜的满腹滋味,应当是无人与诉,才便有了他在词中所挥洒的字字句句。词到此时,再与艺术无甚相干了,而如春蚕吐丝,红蜡滴露,引人深思。

李煜随一行人到了汴梁,就被封为“违命侯”,自此,他“俨然有释迦、基督担荷人间罪恶之意”(引《人间词话》)的人生才恰恰开始。

也许作为一代君王,李煜是不合格的,但最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,李煜是当得起的。亡国之后的李煜并不像“此间乐,不思蜀”的刘阿斗,也不似亡国之后“常耽醉,罕有醒时”的陈叔宝,而是时时不忘故国。

任何一个人,读他的词,都可以从中感受到那种末代帝王罕有的亡国之悲,这是李煜作为一个人珍贵的地方。面对无常,我们也许会无所适从,但即便是束手无策,身处绝境,也丝毫不忘记挥洒热血。

文/玄枵

来源:国学玄谭